1987年的春晚,是属于费翔的。
冬天里的一把火,“烧”遍祖国的东西南北,也烧到了东北比较大的城市——长春。
不过,彼时只有半岁的他,恐怕没法对这场席卷全国的流行风暴有多少印象。
他更不会想到,三十多年后,当自己也到了“老舅”的年纪,他竟然也有机会从长春走到北京,在费翔曾经跳舞的舞台,跳一曲自己的《新春蹦蹦》。
从1983年的第一届正式晚会算起,春晚已经举办超过40年。
不管四十年如何变迁,春晚始终是最具符号意义的文艺舞台;同样,尽管春晚有自身对歌曲的选择标准,但也离不开流行音乐的大环境。
所以,我们也总是能通过春晚的歌声,阅读流行音乐密码的一角,见证华语乐坛变迁的侧影。
从费翔到“老舅”:视频化传播,其实已经改变流行音乐的内容
“老舅”董宝石,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自己第一次登上春晚的样子。
全场观众和他一起伸出手,左边一起画个龙,再在右边画一道彩虹。
那是2020年,《野狼Disco》火遍大江南北的年份。
老舅可能也想不到,仅仅3年后,他就有机会带上新歌,再度登上春晚。
在快速崛起的原创音乐人群体中,老舅并不是热度最高的,但他创作的歌曲,确实是很适合这个时代,这个舞台的。
《新春蹦蹦》,看名字就知道其中鲜明的元素:第一,有歌曲,也有舞蹈。第二,很喜庆,也很应景。
但是,虽然同样是火遍全国,老舅和费翔歌曲中的舞蹈,本质上却不是一回事。
其一,《新春蹦蹦》里的兔子舞,节奏感明显是短视频化的。
《野狼Disco》里节奏感强烈的说唱和“画龙”动作,同样在短视频的助推下,热度不断走高。
这几年,音乐视频化趋势,早就是行业瞩目的话题。但从老舅们的歌曲中,我们能进一步观察到:音乐视频化,改变的不仅仅是传播层面的逻辑,而是已经深度改变流行音乐的内容创作本身。
舞蹈的编排、歌词的设计、曲调的节奏感、甚至歌名的互动性……越来越多的音乐人,在创作阶段就已经把视频化传播,完完整整地考虑到作品结构之中。
其二,音乐作品从单方面输出,走向“共创”完成。
在费翔的年代,音乐作品的传播中,角色是很明确的:传播者、消费者。但在当下,音乐作品本身就是“共创”完成的。
一方面,越来越多的“选题”,是多方合作策划完成。如《新春蹦蹦》就是音乐平台和音乐人合作的产物:由网易云音乐企划出品,网易子弹工作室与音乐人董宝石共创。
更重要的是,互联网用户群体,本身就“参与”进了音乐的创作。《新春蹦蹦》的兔子舞,明显是为了便利短视频“跳舞挑战”、二度传播而设计。而用户也会主动UGC二度创作,给作品赋予新的内涵和意义。
和“短视频毁掉华语乐坛”的说法相比,我倒认为:这对音乐行业不见得一定是坏事。
音乐作为陪伴式的内容,其独特优势在于,能十分便利的渗透到生活的各个场景当中。而短视频对音乐传播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。这很可能推动音乐内容价值、音乐产业空间的全新增长。
从《思念》到《早安隆回》:音乐始终需要是社会情绪的共振器
“你从哪里来,我的朋友,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”
“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星星,照亮我一路前行”……
1988年春晚,毛阿敏一曲《思念》唱响,迅速成为现象级金曲。
2022年世界杯,意外走红了袁树雄的《早安隆回》,歌曲同样登上这次2023春晚(歌名改为《早安,阳光》)。
从作品情绪来说,这两首歌曲的差别很大。但从另一个视角来看,它们又有着很大的相同点:都是当下社会情绪最直观的反映。
《思念》中的个体化体验、情感,是80年代抑制不住的思潮。于是,歌词中的“一只蝴蝶”,才能迅速牵引起大家本来就有的心绪。
而《早安隆回》,不仅赶上了最大的情绪热点——世界杯,成为“梅西夺冠”的短视频BGM标配;同时,三年疫情后,大家的情绪或多或少有些低落,也正需要这样能“吼一嗓子”振奋情绪的歌曲。
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”。具体到每一首歌,不见得都需要去反映大的社会情绪。
但从产业的层面来说,“歌诗合为事而作”,整个流行音乐如果在社会情绪中缺位,产业在社会中的存在感自然就会降低,被其他文艺形式所替代。
50多岁的袁树雄,自称为“县城音乐人”,他自然清楚《早安隆回》走红的不易,运气的难得。不过对他而言,或许这一次好的运气,已经足够改变他原本的生活。
但对中国音乐产业而言,“金曲焦虑”却是个还需要更多时间来解决的切实问题。华语乐坛需要培育出更多真正的金曲,既能反映社会情绪,也能被歌迷们持续地喜爱:既传唱得开,也留得下来。
从港台神仙打架到内地原创登台:市场仍需更多优秀表演者
三四十年前,华语乐坛流行“东南风”,港台是当之无愧的重镇。
但今天,复兴华语乐坛的重担,港台市场要挑起来显然是有困难的。
港台音乐,曾经有多么辉煌,如今就有多落寞。
这么说吧:最近五年的春晚,几乎没有一首港台市场的“新金曲”。
最多,可能只有2021年云录制的《莫吉托》,勉强能算吧。
让我们来看看2019年来,专门由港台歌手们演唱的“金曲”都有哪些吧(这里指的是偏通俗的流行歌曲)。
2019:《朋友》。演唱:周华健、任贤齐。
同年,内地乐队逃跑计划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登上春晚。
2020:《万里长城永不倒》。演唱:成龙。《明天会更好》。表演:欧阳娜娜及全体演员。
同年,《野狼Disco》改编的《过年迪斯科》;李荣浩作品《爸爸妈妈》登上春晚。
2021:《明天会更好》。演唱:成龙、李玟、李易峰等等。
同年,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登上春晚。
2022:歌曲串烧《朋友》《莎啦啦啦》。演唱:谭咏麟、钟镇涛等等。
同年,《这世界那么多人》登上春晚。
2023:《跟往事干了好几杯》。演唱:姜育恒、苏有朋、王铮亮、汪苏泷。
同年,《早安隆回》《春节蹦蹦》及《你好,陌生人》《是妈妈是女儿》登上春晚。
互联网崛起后,传统唱片体系分崩离析。伴随着港台经济地位的下滑,港台文娱产业的黄金时代更加一去不返。
2023年1月3日,“港乐教父”顾嘉輝先生辞世。
春节第一天,谨向行业前辈表达诚挚的敬意。只愿华语乐坛复兴时,能见港台歌曲再辉煌。
但此刻,我们只能理性地把期待的眼光放到内地。
好消息是,内地的国风、电音、说唱等音乐类型都有了突破,这种突破并非停留在表面。
从数据来看,近六七年,入驻音乐平台的音乐人总数已有数十倍的增长:从小几万,增长到大几十万。
从内容本身,也能看出国风等音乐类型的成熟。遥想前几年,少数“国风”音乐人动不动和人文专业人士互怼,被DISS不学无术……但如今,更多兼具表里的国风音乐开始被瞩目。
一方面,戏腔等国风元素,与流行音乐的融合越来越自然。
还以《新春蹦蹦》为例,“五谷也丰登,又是好收成”,这种地道的祝福话,用戏腔唱出完全不突兀,似乎就是一句流传已久的新春祝福旋律。
另一方面,是真正属于中国传统的“母题”,开始越来越多出现在歌曲中。
仅举一个近期案例:2023年1月,歌曲《精卫》爆火。它并不像一些“国风”歌曲那样堆砌文言,但在青舟看来,其内涵却是真正国风的。
歌曲主题取自顾炎武《精卫》诗:我愿平东海,身沉心不改。而实际上,“精卫填海”也并不只是顾炎武和明末清初士人常写的意象。自《山海经》始,这就是中国文艺传统中的一个重要母题。
得其“皮”易得“骨”难。只有接续上文化传统中真正的内涵,国风才可能真正崛起。现在,至少我们看到这个迹象开始慢慢出现。
伴随移动互联网的加速,内地原创音乐确实在持续崛起:从2013年李健《风吹麦浪》和侃侃《滴答》开始,几乎每年都有新作登上春晚。
当然,内地原创音乐的工业化体系仍然还在起步阶段。一个突出的表现是:词曲创作者虽然绵绵不绝,但优秀的表演者仍十分缺乏。
不妨回想一下:除了周深等个例,这几年我们见过几个全新崛起的优秀歌手?
前文中登上春晚的原创音乐案例,大部分也都由十几年前已出道的歌手参与演唱。今年最受好评的黄绮珊,是上世纪就已出道的前辈歌者。
中国原创音乐要真正实现大突破,这无疑是一个大挑战,解决问题也非朝夕之功。
而且,它也需要表演者本身的天赋,与极致的努力。
从这个视角,再回望春晚四十年的优秀表演者,最后,我只能说一句: